撰稿·邝海炎
据季羡林先生的弟子钱文忠说,季老临终前正在酝酿提出“大国学”概念。基于此,根据国学大师季羡林生前10个 月时间共计75次的口述录音整理而成的《大国学——季羡林口述史》一书,无疑就成了我们了解“大国学”以及理解季老内 心世界最“犀利”的入口。
何谓“大国学”?与以往仅仅将“国学”定义为“以儒学为主体的中华传统文化与学术”不同,早在2005年中国 人民大学成立国学院时,季老就提出了“大国学”的初步设想:一是,从地域角度看,我们有绚丽多彩的地域文化,如齐鲁、 荆楚、三晋、吴越、巴蜀、燕赵、河陇、青藏、两淮、新疆、草原等等;二是,从民族角度看,我们也有多民族文化交融风格 鲜明的学问,如敦煌学、西夏学、藏学、龟兹学、回鹘学等等。三是,从发展角度看,国学是发展着的概念,绝对不是一成不 变的概念。国学在今天不是让人们去墨守祖先留下的一套固有观念和思想,而是必须在批判继承基础上,实现三个贯通:古今 贯通、中外贯通、文理贯通。正是基于上述设想,在这75次口述中,季老才对中国人大清史研究所所长戴逸不学满文耿耿于 怀,对自己逼于道泉翻译《仓央嘉措情歌》津津乐道,对自己建言推动“985规划”更是洋洋得意。
然而,口述史的意义还不止是补充“大国学”内容的细部。那些即兴谈话中“跳”出的人物品评和现实忧思则是在给 “大国学”注入精、气、神。
“大国学”之“精”何在?季老开篇就谈到,他想写一本书,两篇文章。一本书是《中外恩师谱》,两篇文章则一篇 谈“侠”、一篇谈“士”。为什么要写《中外恩师谱》呢?很简单,做人不能忘本。以季老与其恩师胡适的事情为例,想当年 ,大陆掀起批判胡适的运动,朋友辈的陈垣等人,学生辈的罗尔纲等人,纷纷写批判文章,而季老则坚决不写。2000年, 季老从台湾访学归来,写出了让读书人竞相传阅的《站在胡适之墓前》一文。在做口述史时,季老还谈到当时写那篇文章的心 情,“那时候当然没有讲得那么细,那个心情就是,认为他走的是对的。”“他要不走,如果不划右派,那才怪呢。”那为什 么要谈“侠”和“士”呢?季老认为,他们都“可杀不可辱”,“士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祢衡骂曹,不怕杀脑袋”。而在当代, 季老最佩服的“文的是梁漱溟,武的是彭德怀”。说白了吧,季老认为,做人不能忘本,不能丧失自我,要有人格。
“精”充才能“气”足。季老把“大国学”的“精”做得如此充实,使起“气”来自然是得心应手、妙语连珠。比如 ,谈到丁玲下雨天把胡也频当拐杖用、沈有鼎架双拐离地走路、于道泉给在伦敦治眼睛的陈寅恪念马克思著作,季老会哈哈大 笑;谈到郑昕不学无术、冯友兰想做帝王师、郭沫若喜欢跟政治的风、姚雪垠把李自成夫人写得跟妇联主任一样,季老是奚落 挖苦;谈到郑振铎是“及时雨式”的大哥级人物,陈岱孙出席会议像“大将军”,王元化有头脑,季老则颔首赞许……这些不 仅是表达他个人好恶,更是在打造称量世道人心的“杆秤”。
但是,“精充”也好,“气足”也罢,归根结底都服务于“神怡”。“大国学”的“神怡”不是政治儒家蒋庆似的装 神弄鬼,也不是古典保守主义者刘小枫式的沐猴而冠,更不是发嗲文人余秋雨式的含泪劝告,而是理智的清明和道德实践的果 敢。季老在口述史中三次谈到,“吕端大事不糊涂,但是我们中华民族呢,大事糊涂,小事不糊涂。什么叫大事呢?像‘文化 大革命’这样的事情,到今天应该有一个结论吧?可是据我的观察,很多人把‘文化大革命’忘掉了,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 这是不应该的啊。这叫大事糊涂。”季老的清醒不只是表现在对往事的“不忘却”,也表现在对今事的积极参与。比如,去年 流行的“不折腾”一词,季老就将“折腾”翻译成“Trouble-making”,意思是“制造麻烦”,“不折腾”就 是“NoTrouble-making”。此等识力,不要说肉食者没有,就是在以建设公民社会为己任的公共知识分子中 ,又有几人说得如此透彻。
在上古的传说中,女娲造人,初具形体的小泥人,不会动,没有生命,女娲便对着小泥人吹了口气,得了女娲真气的 泥人,变得灵动活泼且负有异能。在我看来,《大国学——季羡林口述史》是季老给“大国学”吹了口真气。虽然,季老已去 ,但他那天真的品性、求真的胆略、认真的头脑,都已化入“大国学”的精、气、神中,将长驻于人间,引发人们无尽的缅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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