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深夜,患者的妹妹从台湾赶来,哭死哭活要求探视。非探视时间已经给她通融了,突然见她从包里掏出一张黄纸,说是从一个什么极其灵验的庙里求来的,拿到符的一刻就是她哥哥血压下降的一刻,全家捧着那张救命符一脸虔诚地要求贴在床头。庙里的方丈说了,符在人在,符掉人亡。
护士长一听,坚决拒绝。护士工作已经很忙了,谁还能专门派个人替她家看护那一张符啊!再说这里是医院,是有规章制度的。今天要是允许贴符了,明天就会有人来烧香,后天就有人请道士来捉鬼,大后天就来这里办法事,医院本来就比菜市场还热闹了。
一个不同意,一个非要贴,顿时剑拔弩张。病患家属狠言相向:“人死了,就是因为你们不给贴符造成的!死了做鬼都不放过你!”
俺的小蕾关键时刻来一句:“符既然这么灵验,你们把病人带回家去,贴自己床头好了,还要我们医生护士干什么?”
老拳差点砸到她鼻子上,幸亏护士长有经验,一个箭步将小蕾扑倒。
我见到小蕾的时候她还愤愤呢!笑着刮她鼻子:“你就算不能救火,也不要引火上身。听说这家伙家产过亿,是一个大企业的掌门人,年纪刚三十七八,他这一走,一家大小连个仰仗都没有。你哪怕就从人道主义出发,也不要呛人家了。”
小蕾突然眼泪就掉下来了:“到底谁没人性?这个要死的人,是他们家的顶梁柱,人要是走了他们家就垮了,说到底都是私利。可我们呢?这个人送来的时候和死人有什么两样?我为什么要费这样的辛苦去救他?就为每个月2000块钱我费得着花这样的心血吗?我对得起我的职业和我的心,可他们连最起码的尊重和感恩都没有。他现在活下来,全部是符和和尚的功劳,他要是死了就是我们的过错。如果是这样,他家人为什么不送他去庙里,却要送到我们医院?我们没有功劳,连苦劳都没有,我难道不寒心吗?我说这句话有什么错?”
我答不出。
3月9日
今天我们敬爱的朱主任又被投诉了。我们笑坏了,越是德高望重,越是投诉大王。这没办法,干得多,错得多。
他的错永远是态度。医务处的同志们委婉提醒他多次了,除了医术高明以外,还要态度谦卑。你被投诉率太高,要影响你们科的精神风貌小红旗的。
朱主任无可奈何,依旧好脾气地口头答应了。今天他突然一本正经地召开会议,要大家群策群力,看看怎样才能让患者觉得他脾气好。全场掩面而笑。
全国来看他的病人坐船坐飞机坐火车长途跋涉,在医院门外自带铺盖卷,买黄牛号也好,网上挂号也好,彻夜排队也好,费时费力好不容易轮上。
一进屋,朱老就伸手拿片,无论你怎么主诉症状他是不听的,只在片子上扫一眼,蹦出“开刀”二字或者“不开刀”三字。患者再问什么时候住院,就回一个字:“等。”再问等多久,没话了,下一个病人已经进门。我要是被他看,也会被活活气死。为见活菩萨一面费尽周折,见了以后就这样热脸贴冷屁股,谁都受不了。
朱主任委屈得不行:“我是外科大夫呀,不需要问长问短的呀。瘤子拿掉了你什么症状都没了,瘤子拿不掉,我说一箩筐话,你还是难受呀!再说了,三个小时时间我要看六十个号,还不包括人情号、加塞号、院办带来的,会算术的人都算得出的呀,三分钟我要看片子,判断能不能手术,怎么手术,还要安排病床,怎么跟你寒暄、安慰你情绪呢?”
院里接到的最经常的投诉就是消费欺诈。意思是我挂了你朱主任的号,排的是你朱主任的队,最后出院小结上写得分明:主刀的不是你朱主任!你这不是欺诈是什么?我泱泱大科,光医生就一百多号,要是病人都只看朱主任的,就他一个人开刀,全签他的名字,你们信我也不信啊!
对患者来说,脑子里长瘤那是不得了的大事,对我们来说,瘤子也分三六九等,普通瘤子,杀鸡焉用宰牛刀。包你人没事,十天之内出门不就行了吗?来的时候又是功能障碍,又是斜瘫软烂的,走的时候神气活现,到门口咬我们一口,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