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水
广安老城区
曾淹没4层楼房的洪水已经退去
达州_万源县,后河是渠江源,717最先遭受山洪
水漫渠江:洪水的双重形状
7月21日,我们到达四川广安的时候,洪水刚刚退去,从街道上及膝高的泥泞里,墙上斑斓肮脏的水线和半空中散发的臭味中,知道了洪水对于这个城市的灾难性影响。
光用灾难不足以说明此次渠江洪水的性质。渠江,是嘉陵江下游的最大支流,上游是发源自大巴山的州河和巴河,在三汇镇汇合后形成渠江,然后在重庆合川进入嘉陵江,其洪水量的大小,不仅影响沿岸的达州、渠县、广安,重庆的被淹也直接和渠江洪水有关,而三峡大坝的管理者也密切地关注这里的水量。
我们从下游向上游进发,想弄清楚渠江洪水的形状、成因,包括两岸人的生活现状。
主笔◎王恺 记者◎杨璐
摄影◎关海彤
万源是一口锅
洪水退后的川陕交界处的万源并没有雨过天晴,这里是渠江上游州河的发源地,四处湿漉漉的,在城里转,无论走哪个方向,从高楼缝隙望出去都是一座翠绿的高山屏障。“万源的地形就是一个锅。”当地人说。因为是锅,所以山洪暴发的时候,首当其冲地,水都聚集在锅里。
这个川东小城地处大巴山的腹地,是南北气候的分界线,也是汉江和嘉陵江的分水岭,境内山多河也多。曾经当过十几年旅游局长的庞军熟悉万源的山山水水,他告诉我们:万源4065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大河有6条,小河无数,海拔在2000米以上的山峰有十几座,平均山峰的海拔也在1000米到2000米之间。“山高坡陡,下半个小时暴雨就能形成山洪,我们又处于大巴山暴雨区的中心,基本上就是十年九灾。如果哪一年我们这里没有洪灾,那就是大旱了。”
7月17日凌晨1点开始,万源市下起了有气象记录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顷刻间大小河流猛涨,从万源市委提供的影像资料上看,州河的上游河流后河沿着210国道奔腾而过,在转弯处洪水剧烈地冲刷路基,把路基掏空,河边的铁皮房子也先被冲变形,然后冲进了河里。山上的雨水夹杂着石块和泥沙形成的泥石流也是直泻而下。
当时在石岗村指挥疏散村民的石岗镇书记陈蓉告诉我们:“当时模糊一片,看不见山也看不见房子,只能看见水像瀑布一样往下流,山脚下一栋三层楼的房子,冲下去就全没了。幸亏我们提前几天把人全搬走了,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只听见‘咔啦咔啦’房子垮掉的声音连成一片,石岗村57户人家的房子全部冲垮了。”让陈蓉心有余悸的是,万源常发洪灾,冲垮房子并不算罕见,可那些都是木结构的吊脚楼,钢筋混凝土的房子被冲毁还是头一次。
这是7月17日万源的情况,顺河流而下,更多地方,还仅是预防洪水阶段。达州水文水资源勘测局吴敏局长最为担忧上游暴雨的消息,他们这个局直属于四川省水文水资源勘测局,负责全渠江流域的水文信息。他告诉我们,17日凌晨4点半,知道上游暴雨,他准备立刻向下游的渠县、广安、合川等地通报汛期。而达州自己更要加强准备,“洪水从上游万源到达州的时间是5小时”。
连续几天的暴雨,已经使吴敏形成了判断,洪水不可避免,要研究的只是洪峰何时出现,流量有多大。他说,17日上午10点半,第一个洪峰已经形成,预计是259.1米,相比起2007年的那次洪灾可谓持平,他向下游各个城市发布了信息。
他的数据,很多来自下游的三汇水文站,这个水文站负责监测的是上游两条河州河和巴河交汇形成的洪峰。这里的水文工作者是位40多岁的女士,叫裴良梅,非常有经验。18日24点,第一次洪峰来的时候,这里尚未停电,她清晰地向达州水文局汇报,洪峰过三汇镇,向下游渠县涌去。
怎么判断洪峰到来?吴敏很形象地描绘:洪峰到来前,洪水声特别大,充满了上涨的波涛拥叠的声音,浪头也有几尺高;而真正来的时候,反而非常安静,没有高水头,只看见洪水快速平缓地流过。
裴良梅还向渠县防汛办指挥张荣报告,她观测到,两条支流的洪峰几乎是前后脚到,巴河的洪峰6个小时后将到渠县,而州河的洪峰大约8小时后将到渠县,两个洪峰会形成汇合。
渠县边的渠江平时只有几十米宽,此时已经有近百米宽,张荣说他急于将消息传递出去,并且不断接到各乡镇打来的电话,我们看到的电话记录,很多内容是说某处已经被洪水包围,有多少人被困,他的任务是迅速通知当地政府,派冲锋舟救人。两天时间,经过他这里通知救援的有几百人。
18日中午,下游的广安县城开始进水,县水务局局长徐元武告诉我们,广安和上游那些城市还不太一样,洪水以渠江倒灌为主,就是说,渠江水位到一定高度,整个广安的下水道开始往外涨水。从18日凌晨就一直在外面观察的徐元武看见,水是嗞嗞地顶开下水道的盖子,进而哗啦啦涌出来的。而接下来的几天,广安最主要的商业街北街和地势低洼的普爱广场成为一片泽国。
这也是广安城区在我们到的时候正在努力防疫的原因。一位正在喷洒药液的防疫人员告诉我们,必须在所有洪水淹过的地方喷药,因为洪水中夹杂着大量的病菌,“既有上游的死牲畜,又有厕所的污水,还有许多被冲毁工厂中的毒害物质”。
然而,这一切还仅是个开始。多数水文工作者知道,洪峰不会只有一次,可是他们不知道,这次洪水,洪峰的高度最后居然到了最近100多年来的最大高度,当地唯有1847年的水文记录中可以找到对应物。
徐元武向我们描绘了7月17日接到上游水务部门电话后他们所做的工作:“开始是每隔几小时能收到上游的信息,而后是3小时、1小时、半小时,间隔逐渐缩短,最后是每15分钟联系一次。”因为上游的暴雨没有结束,所以,时刻有新的统计出来。“各处河流宽度不一样,城市低洼地的海拔不一样,包括很多气象因素也在随时变化。比如上游暴雨停了,中游可能又下起了暴雨,包括中游支流是不是涨水了,所以,我们广安作为下游城市,商量汇总的数据要考虑特别多。”4个水利专家,把历年的水文资料全部拿出来参考,从17日上午开始一直到18日23点,一共向广安居民发布了6次洪水预警,水位也从最初的上涨18.84米,到了第六次的上涨25.3米,超过了警戒水位8米多。“我们还预测了洪峰形状,预测此次洪峰流速多大,估计要7个多小时才能流过。”
事后知道,多次预警非常必要。不少广安居民开始还按照2004和2007年两次洪水的经验来对付此次洪水,老北街上的“大生金店”的老板刚开张了一个多月,他的店址几乎在街头,属于最高处。“2007年洪水根本没有漫到这里的台阶下面,所以选择在这里开店。”听到第五次预警,知道洪水比2007年的要高1米多,他开始慌了,搬金器上楼,不过这大概是整条商业街上最好搬运的商品。他看见许多小铺老板在洪水淹到胸口还在忙碌地把衣服、鞋等商品往高处运。当时各家各户都只能管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帮忙,隔壁银行的工作人员正奋力地将自动取款机拆卸下来搬走。“没想到还是淹到了我的店。”金店老板垂头丧气地告诉我们。店里货物没损失,可是豪华的装修被水泡了几天,全部报废了。
徐元武给我们解释,渠江到了广安的形状:江面变宽阔了,首先水是通过下水道系统倒灌,不久后就通过江面直接漫涌上岸。“不过和上游的山洪速长速消很不一样,洪水在广安是以浸泡为主,受灾的也主要是商户和低洼地带的农田。”不过,相比很多内涝型的洪水,渠江洪水在广安还是属于“陡涨陡落”型,“两三天内,只要上游没有持续暴雨,洪水就会通过我们下面的河口流出去,广安城就干了”。
洪峰进入重庆合川,在那里进入嘉陵江,然后直接杀到重庆,重庆地势低洼地带普遍进水,江边的磁器口古镇已是汪洋一片。
古镇的财产和人命
肖溪古镇在广安上游的几十公里处,水码头上,高高耸立着一个黑白的水标尺,刻着历年来洪水水位到达的高度。2007年,已经到了235.87米,这次洪水,在标尺上根本无法反映出来——水位漫过标尺,比上次又多了2.3米。
码头上的旅社,门窗尽失,黑洞洞的,屋顶上倒是堆满杂草,说明这是洪水光临过的地方——如今洪水已落,码头距水面足足五六米,很难想象就在两三天前,我们站的平地还是水下两三米处。7月20日上午,在洪水退却的那一刻,在山坡高处的人们亲眼看见门、窗还有旅馆的大床是怎样浩浩荡荡地瞬间顺水漂走的。紧跟着这个队伍的,还有被淹死的动物、大批的电冰箱和彩电,这是古镇街道上最大的那家电器商店老板的货物,老板娘哭了两天,声音已经嘶哑。
在从广安去肖溪古镇前,就听说那里遭遇了“灭顶之灾”。这是个明末清初因水运繁盛形成的古镇,迄今仍是周围乡镇的赶场集散地。可是到了那里才瞬间惊住——曾经带给古镇兴旺的河流,在2010年带给古镇什么样的灾难!
因为尚未来得及清除淤泥,古镇主要街道上的泥污足有小腿肚深,镇长杨海林却竭力劝说我们走进去看看,这样才能和居民直接交谈。三层楼的房子,屋顶也是腐烂的水草。
57岁的老太太余荣一直无声地哭着和我们说话:她家是做日化小买卖的,7月17日晚上,镇上的喇叭开始广播,手机短信也响个不停,说水位会到2007年的高度。“我们18日一天就把一楼的货物往二楼搬,想着二楼不会被淹,也没有太当回事,毕竟这几年一直有洪水。可是消息不停地来,预警信息也不停地改,说水会很高,19日的时候,眼看着水从码头方向慢慢涌上来了,那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黄污污的水,一会儿就涨了1米,开始只有及膝盖深,半小时后到腰了,再半小时到胸了。我搬着东西上了二楼,觉得今年的水和以往不一样,来得也太快了。还没怎么多想,水已经上了二楼,没容我们继续搬,镇里派来的人就从后山的窗户外面叫我逃命了,我说不逃,结果两个人抓起我就走了。”
在后来的几小时和几天内,余荣一直感念镇上的干部救了她的命。在上面的高地上,她看见水很快就到了三层楼的屋顶,镇上只有几家四层楼的屋顶还看得见,她只能根据大概方位辨别自己的家,当时就想:“完了。”
可是想象中的完了,和目睹家里的惨状还是两样。所有的衣服、家具包括粮食全部被水淹了两天两夜,也许是当时放置位置的缘故,没有全部被水带走,可是黄黄一片,泥糊着。
隔壁铺面的郑沛兴是个40多岁的中年妇女,她身上、腿上有大块的淤青。镇上人说起来都不乏洪水逃生经验,房子前面是离码头不远的老街,后面就是山坡,人人皆知,水大的时候从后窗上山就可以走了。可此次,洪水来得太快,她爬上了屋顶,结果一脚踩空,从屋顶摔在横梁上,被人拉起来,才得以逃离。之所以那么晚才离开,是因为一直在张罗把家里货物收拾好,女儿今年刚考上大学,需要学费,她在意自己小店的服装生意所带来的每月1000元的收入,可是货搬到楼上,水已经来了,按照镇上人应付洪水的规矩,水来时要把门窗全部打开,让水进来。
“啊?为什么不用什么沙袋之类堵洪水?”“不行。”郑沛兴斩钉截铁地说,“一定要门窗全开,这样洪水退的时候,才不会把房子拉垮;要是关门关窗,水力一大,房子肯定会首先倒掉。”可是,也许是家具堆放的位置的缘故,她家所有家具,全部在洪水退却时从窗口顺水流走,现在只有黑色、肮脏的墙面,让人明白什么叫做家徒四壁。
公认损失最严重的,还是胡开莲家这个古镇上最大的电器商行,店开了有30年了。我们在电器行什么也不剩的大厅里,找到了她。硬撑着不哭的她声音嘶哑,说是几天前已经哭完了。“其实我们费尽力气把所有电器全搬到二楼了,可是一点用也没有,水一下就到二楼了。”说完这句,泪如雨下。不仅电器,自己用的电脑搬到了后山的石阶上,想着洪水再怎么也不会那么高,可也被水带走了。做电器的“家里没有任何存款,我们的规矩是存货不存钱”,30年生意的积累,两天内倾泻而尽。
想没想过保险?“去过,我们这种水边的商店,人家不给保。”
为什么没有抢救这些货物?镇长杨海林给了我们真切的答案:“不仅是我们肖溪古镇,在整个渠江流域,规矩都是先救人,后救货。我们镇上从市里请求才拉来一个救生艇,外加征集的4条渔船,根本没有救各家各户货物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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