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山山间的凉亭,曾经是金尼洋高考前常去看书的地方,临走前,他再次来到这里,向被泥石流冲毁的家园说声“再见” 摄/记者 黑克
学子金尼洋来京报到临行前不忘重回母校
不舍舟曲
墨色的天,浓得化不开,只有舟曲县政府大楼前广场上守夜人的帐篷里隐隐透出了些许灯光。
鸡鸣犬吠声时有传来,伴随着行李箱与地面碰撞的声响。
“这么早干什么去?”帐篷里的人问道。“去北京,读书去了!”有人回答。
9月8日凌晨6时,泥石流发生一个月之后,舟曲唯一考上北京重点大学的学子金尼洋,踏上了去往北京求学的路途。
送别
摸黑启程不敢多看废墟一眼
几抹手电筒发出的光束在暗夜里跳动,顺着台阶飘忽而下。因为泥石流,几百米的道路上唯一的路灯无法通电。黑夜里,阿妈举着手电筒,像在泥石流后无数个惊惶的黑夜中那样,为金尼洋照亮前方的道路。
一辆小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广场前,大家无声地放入了行李。阿妈和哥哥在车下静静站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刚刚上车的金尼洋。
有人推推他:“和阿妈说再见吧!”他紧锁着眉,单手抚着额头,抿着嘴唇,好一会儿才出声:“算了吧。”他知道,只要一告别,这感情便会如同决堤的河水一般,再也无法掌控。
坐在爸爸借来的小车里,金尼洋一路沉默。
车子在舟曲县城恢复的一条主路上穿行,坐在窗边的金尼洋听着窗外的声响,忽然说:“开山斧部队还是在通宵作业啊?白龙江里的积石挖得很快!”他似乎像是在介绍,却又迅速转头,陷入喃喃自语中。
窗外泥石流造成的两条大沟出现了,白色的石头反射着车头的灯光,延伸千米的废墟上,只有瓦砾望不到尽头。金尼洋不敢多看一秒,双手紧紧攥着衣角,闭上了眼睛。
车子开出舟曲县城时,金尼洋却忽然回头望了一眼,“半年后我再回来,大概就会好起来了。”阿爸在前排的副驾驶座上,微微点了点头。
出城
颠簸九小时 踏上来京火车
金尼洋和阿爸带着行李箱和书包,翻越山路,来到一个叫“两河口”的小镇,搭乘前往邻县宕昌的班车。在12点前,宕昌的汽车站里,会有开往兰州的大巴。
早上8点20分,金尼洋和爸爸终于坐上了从宕昌开往兰州的大巴。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看来,今天能到兰州了。”金尼洋和阿爸长吁一口气。
原本,从舟曲到兰州只要8个小时。可灾难过后,从舟曲出发的直达车并不定时。金尼洋不得不在5点起床,6点离开家。
经历了3辆车、9个小时的跋涉之后,金尼洋和阿爸到达了兰州东站。
9月10日下午2点25分,金尼洋和阿爸终于踏上了来京的火车。
可是,金尼洋几乎没有时间去描摹,在北京,自己和阿爸会是怎样的一种欣喜。他的向往已被对这个小城的牵挂所替代,他的心里满满地只有三个字:舍不得。
追忆
小伙伴长眠地下 只能梦中相见
带着从小卖店里买的腌制的肉制品,还有自家的泡菜、零食,金尼洋和七八个好朋友一起去山间野餐。
他们爬到山顶,一起谈着将来的规划,颇有些指点江山的味道……
这是金尼洋在经历泥石流之后,做得最多的一个梦。梦里,一切完好如初。可梦醒后,物是人非的疼,让他心酸。
杨刚,在金尼洋的这个梦中常常出现,这位考上中国石油大学华东校区的初中同学,在泥石流发生后,所有的憧憬、愿望都被埋在了三层小楼下。
二郎山对这个小城的人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泥石流发生后,山上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因为跑到了这座山上,许多人幸存了下来。
对金尼洋而言,在这座山上,他在无数个高考复习烦闷的午后,都在山间的凉亭坐着看书。
泥石流发生后,他更是频繁地跑上这座山,坐在凉亭里,俯瞰着被泥石流冲毁的家园。
临走前,金尼洋又来到山上,这一次,他是来告别的。
他指着远处泥石流冲下来的地方说,那里成为自己最不想回忆的一个地方。
昔日班主任遇难 母校物是人非
离家前一天的下午,金尼洋最后一次走进自己的母校——舟曲一中。
因为泥石流,城关一小和城关二小都搬进了一中上课。
“第一次在高中里看到这么多小孩子,有点不适应。”金尼洋有些尴尬。而在他就读的高三(7)班的教室前,金尼洋恍如进入了时光机器。
桌椅、黑板报一如往昔。教室前面的黑板边,还贴着每日的值日表。似乎走入教室,坐在昔日常坐的座椅上,下一秒班主任就会推门而入,说着:“别玩了,咱们开始上课。”
然而,班主任再也不会出现了,因为他不幸在泥石流中罹难。“我还想给他看我的录取通知书。”金尼洋用手抵着鼻子,在教室里的桌子前站着,絮絮地说着。
泥石流发生的当天晚上,金尼洋在确认了家人的安危之后,马上给班主任打电话和发短信,但他却迟迟没有收到回音。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的班主任已经被深埋在废墟之下,再也无法醒来。
回到昔日生活了三年的一中,金尼洋却找不到熟悉的感觉。高中部曾经熟悉的老师全部转移到了兰州和定西,而这个只剩下空壳子,现在又被小学生填充满的舟曲一中,对他而言,真的是曲终人散。
责任
不浪费时间读书不仅为自己
9月7日晚,按照家乡的风俗,离开家的前一夜,乡亲们要为即将远行的游子饯行。
金尼洋吃上了阔别多日的肉菜。从超市里买来的腊肉和鸡爪、从叔叔家倒塌的房子里抢救出来的羊肉、亲戚朋友买来的卤牛肉,小桌子被摆得满满当当。
小爷爷(注:爷爷的亲弟弟)从老家特意赶来,用手指点了三下酒水,将它们洒在空中,默默祈祷。在泥石流发生后,这个动作更是有了深层的涵义。
在这个没有歌声和笑声的饯行宴上,金尼洋以为他会听到很多“建设舟曲,就靠你了”之类的话,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说。
“洋洋,不要有压力,去北京就好好地读书。舟曲有我们呢。”哥哥金彬彬这样说着。今年大学毕业的金彬彬马上要成为舟曲县的一名村官,为家乡的重建出一份力。
知道金尼洋这一个月来背负了太多东西,一家人默契地不提及“责任”,但是,金尼洋的内心已经有了主意。
高三的同学中,有一些已经遇难,他们甚至还没有拿到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而金尼洋,将带着他们未完成的梦想,奔赴北京。
“我已经不仅仅是在为自己读书,我要为这些没有办法看到大学课堂的同学,把大学生活过得更好。我不会再浪费时间,如果玩得太多,我会不安。”金尼洋说。
本版文/实习记者 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