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11日星期六

这样一本

  ■本期策划:放慢脚步去生活

  □ 李村

  D

  后来几年,老太在杭州合肥间来来回回地跑,每次回来我们都见面。我把朋友也介绍给她。老太甚至在我住的小区买了一个小屋。也不能说和我全然没关系。我把朋友带到小屋去玩。这样,慢慢的,老太又有了一批我们这样“低龄”的朋友。去年我做新安文化沙龙,那场地也是老太帮我搞定的,无偿支持我们做沙龙,现在回想起来,我实际上欠着老太不少的情。

  我介绍的朋友中,有老太非常喜欢的,也有她不太喜欢的,比如胡博士和酒神李,是老太所喜欢的人。不过,她们也是我所喜欢的。这两人都阳光也都大气。不是酸文人。老太特别反感酸文人。我能成为她朋友,大概和我不酸也有关。

  我看了这本《无聊人生》才知道,老太是19岁时去的剧团,不想当演员,只好做别的行当,最后七折腾八折腾的,居然把十八般武艺都弄得半熟,可以写歌词吹小号甚至有一次还当上了音乐指挥。快到中年时,又来了一次华丽转身,去了电视台做导演。那是八十年代初吧,安徽那时最好的晚会导演就是她。她和明星大腕打起了交道。她的强悍作风又一次崭露风采,有腕儿想显摆,没想到,最后反被老太给忽悠了一回。

  老太其实没高学历,你想她19岁就进的剧团,但她在所有文人呆的行当里都打过滚。她当指挥,当导演,写小说,编连环画,写散文,编剧本,拍纪录片,拍电视剧,就像玩儿似的。两年前老太就在印客网上给自己印书。她的《西藏游记》和《埃及游记》,都印成了书。图文并茂,够前卫的了。要论动手能力,她比我们强多了,所以她有本事看不起文人。

  她在文联大院住过很多年。文革岁月,正是所有的丑态都争先出笼并放大的时候。什么样的文丑她没见过?她后来在电视台干活,楼下就是出版社,什么样的书没见过?她不要这样的书。也不想做这样的文人。她要活得真实,活得坦荡。按自己的心愿,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她不要名不要利,不要虚荣不要心口不一,也就有了这本《无聊人生》。我曾经鼓动她写本《文联大院》,她说如果她来写,绝对会大卖,但她恐怕也会送掉一条小命。

  孤本书

  A

  一早在看一本孤本书《无聊人生》,看得很过瘾,对这样的书这样的作者又生发出了不一样的感触。

  说是孤本,并不吹牛,的确是世上独一,并无第二本的书。

  这样的书名,一看就不是古书。如果是古书,又是孤本,那我要发大财了。台湾老记者吴心白先生今年曾经从歙县乡间摸了本清末的书,是歙县旧式才子写的,说是整个歙县没有几本了。我讨了过来藏在家中,算是我家书房的镇室之宝。可那也不是孤本啊。而且因为我不太喜欢阅读那些泛黄的书,这本“镇室之宝”到现在也没派上用场。真是明珠暗投,可惜了这本书。

  那么,现在的人出书,有只出一本的吗?好像也没听说。我的各路朋友,出书的不在少数,有正规军的,也有野路子的,有的能搞到钱,有的搞不到钱还亏本,但都没有只出一本的。最少千本起印吧。好像也听说过有印五百本的。记得作家石楠把她先生的手抄本用宣纸印了,因为成本昂贵,只印几百本送人,但至少不会是孤本。

  可这本书只有一本,而这一本又被作者赠送给了我,作为编辑,一生中有这样的幸事,也足以载入《编辑怀想录》里了。

  书的作者是我的一位老友。

  这本书,是她送给自己七十岁人生的一个纪念。书名《无聊人生》,分上下两册,也有栏目,只是没有序、没有后记、没有版权页,这些只是所谓出版社出的“正规”书中所有的玩意而已。书的设计是作者自己独立完成的。里面有少量的错别字,也有个别排版不甚齐整之处。书中收集了作者好几十篇文章。有旧作,也有不少近几年的博文。写得内容五花八门,但总体而言,书的可观之处甚多,好笑、好看、真实、坦率。其中有些文章是我在新安副刊发过的,也有在合晚副刊发过的。

  这位老友,有个笔名叫“老太”。我有不少朋友就这样称呼她。本文也姑且这样称之。

  可她不是寻常的老太。

  E

  退休后她去了深圳去了上海去了杭州。

  她嫁的是个画家。现在已是著名画家了。可居然在退休后和功成名就的画家分了手。傻啊。人家现在大富大贵了,万人求了,可老太却不屑一顾了。我私下判断她是智商很高情商不太高的那一种。有人赞成我的看法。但老太未必以为然吧。

  我的朋友圈很杂,有老的也有少的,男男女女,差不多安徽的文学圈都可沾到点边,有著名的有非著名的,可老到七十岁的朋友,女性中也只有老太够资格。她今年七十岁,那天发短信约我吃饭,我因有事推了,那顿饭也就没吃成。事后她告诉我,那天是她生日呢。原想约我们在一起聚聚的,就因我有事,生日聚会没搞成。我罪莫大焉。可也没法挽回了。生日已过,我只好说,老人生日不过最好。她吃惊地看我,不过好吗?我就解释说不过生日,心理感觉会多么多么好,干吗要提醒自己岁月的沧桑呢。

  老太是极有个性的人。她脑子动得比年轻人还要快。她在网上冲浪,博客开开关关很正常,一见有人关注她了,立马又闪人了。我都气得有点晕,就像她的闪人一样。她一看这人不待见,一转眼就闪了,你抓不住她。不过呢,她绝对是个很理想的谈客。她东拉西扯会把你扯晕。文坛的、星道的、网络的,没她不熟的。但冷不妨,也有我让她傻眼的时候。比如有一晚,我们俩在她的小屋谈“文如其人”这个话题,老太先拿出几个实例,证明人如何不如文,人文如何不相称,试图证明“文如其人”说是错的。我则展开纵深论述,证明文必然如其人,任何人都能在他的文章里找到他做人的印迹,有的人把自己包装得很好,文字很雅致但不真实,他从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有的人文字很真实,坦坦荡荡,做人也如此。我就凭自己的嗅觉因文结识了几位朋友。最后老太还是信服我的理论。这样的辩论,和老太在一起,经常会有一些,也是很享受的。因此,我和老太可以多少年不来往,甚至偶尔还会有冲突,但我们仍然很相知。她不怕得罪我,我也不怕得罪她。

  老太的《无聊人生》并不无聊。无非她是借此表达她的低调罢了。她只印一本,我很为她惋惜,这样有趣的书,只有几个人能读到,是否也太爱惜羽毛了呢?文人固然酸的居多,可读者并不酸呀。

  B

  老太出身杭州大家。母亲95岁了还健在。还打麻将。脑子好用得很。据说早年和蒋经国太太蒋方良还曾做过麻友。有这样的遗传基因,那老太肯定不会是寻常的老太了。

  首先,这老太身手敏捷得很。我有次到杭州开同学会,就在九溪十八涧的一个茶楼,老太居然找到了,然后她带我在半天时间内,好好地闪游了一次人文西湖。她拎着我的皮箱,走得比我还快,边走边介绍西湖的人文遗迹种种。毕竟是老导演,她退休后还在杭州电视台做过几年,拍纪录片吧,又是从小生长的地方,她对杭州的了解是我所望尘莫及的。我虽然在杭州呆过五年,可那五年,懂个什么呢?就像现在很多人游杭州,无非是到此一游罢了,杭州的人文是不懂的,杭州的历史、杭州的风情更不懂。

  老太做过我两次杭州游的导游。她身手之敏捷,对杭州城之熟悉, 给我莫大的触动。最后一次是去年夏天,我们去游刚开张不久的浙江美术馆。可惜时间太匆匆,但黄宾虹的焦墨却给我巨大的美学冲击。从此之后,我成了黄宾虹的铁粉。经常鼓动人去写黄宾虹传。

  跟老太接触还真有戏剧性。

  八九年前,我编过她的稿子。她写《皖赋》的拍摄散记之类。寄了就发了。后来,她来信地址变了。变成了杭州城某小区。她说她退休后离开合肥了。在杭州买了房子,和姐妹们和老母亲住在一起。我继续发她偶然寄来的文章。我似乎从没毙过她的稿子,她所有稿件我都采用了。其时,我和她压根不认识。也不知是男的还是女的,长什么样。后来打听一下,知道是某电视台导演。

  不过,她寄的也不多,一年最多几篇吧。而且每篇都言之有物。不是空洞的东西。何况她写的这行当,也没人写,我当时就很喜欢她写的东西。所以每篇都被迅速发掉。不过,那时的副刊版面也多,不像现在,经常没副刊。作者埋怨我们,我们又找谁诉苦去呢?

  但仅仅笔墨之交,也还是成不了朋友。那时博客还没出现。信来信往,一年几次,其情也淡。

  C

  很快世界又改变了,博客出现了。

  有天,我在一个电视台朋友的博客上,看到一行我熟悉的“脚印”。我就问朋友,那位某某,果真是那个电视台的导演某某吗?她说是的。她们算是老朋友了。我就有点小激动,世界怎么这么小呢?其时,我不见她的稿件已有段时间了,还挺想念这位作者的。何况我们也算浙江老乡呢。我就让朋友做中介,说你告诉她我是某某某,你让她跟我联系。

  后来她就过来和我打招呼了。

  可遗憾的是,这位介绍我们认识的朋友,后来和老太因为一点点误会而不来往了。我做了夹面饼,两头想撮合,还撮合不好。但,这是后来的事。当时我们仨,处得可热乎了。

  话说在博客上见了老太不久,我们又通了电邮。很快,老太在合肥现身了。这次现身,应该说和我们有关。见面的时间都是提前约好的。

  现身前,我朋友做了很多铺垫。我也好奇地问过很多。她告诉我,她所知道的关于老太的一切。

  头次见老太,记得是在徽州大道上的一个茶楼,老太一见面就想宰我。当然,她只是嘴上厉害,行动上还是很温婉的。但她的某种强悍做派,也因此领教了一番。可能有的人会被当场吓倒吧。可我不会。

  那次我们还去省立医院见了电视台的冻美人。那个冻美人得了一种怪病,和霍金差不多。气管切开了。只眼睛能动。我们胆战心惊地进去,但她居然向我们微笑了,向我们表示感谢,让我们很感动。那时我在做《她周刊》,想约老太写上一篇冻美人。后来老太写了,也发给了我,可征求冻美人意见时,冻美人很低调,说不想见报。于是,这事就搁浅了。如果当初这文章发出来,是会有一些震撼效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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