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究竟是哪路“神仙”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 李妤航
缙云山位于重庆北部，因早晚霞云姹紫嫣红，古人称“赤多白少为缙”而得名。山不大，但山间云雾缭绕。于是，有人看中了这座颇有点“隐仙相”的小山，并为它披上神秘的道纱，将它变为自己的布道台，这个人就是李一。经过几年的经营，这座幽僻小山上的绍龙观，已风生水起，成为四方敬仰的“养生圣地”。每年，都会有上百万人慕名而来，只为领略李一“道缘养生”的“精义”。
今年7月，先是有媒体对李一进行了详细介绍，文中写道，信徒们都恭敬地称其为“神仙”道长。很快，网上开始出现有关其“真实身世”的若干说法。一时间，翠竹依旧，清幽难觅。这个被缙云山薄雾掩映的“仙道”李一，究竟是哪路神仙？
身世扑朔，名衔蹊跷
打假名人方舟子曾说，识别骗子的最简单方法，就是看他在最基本的问题上是否语焉不详。就李一而言，本该确定无疑的出身和入道经历，却传出多个版本。
版本一：李一出生于某道教世家，3岁时因生病被抱进道观，随一位道长修行，接受道教功法与药物治疗。病愈后，他四处游历，向不同宗派的多位师傅求教，16岁时成为正一道(道教门派之一)太乙昆仑宗传人。这一说法正是从李一本人口中流传出来的。而绍龙观的官方网站上也曾这样描述：“李一，原名李军，出生于1969年，道家世家，3岁入道。”
版本二：李一3岁时因病重无法医治，被父亲送到河北，向一位隐居的道人求医，并从此随其学道、打拳、练功。7岁，他回重庆上学，但每年寒暑假还会到师父家学习，20多岁正式出家当了道人。
在媒体的报道中，重庆沙坪坝区李一的一位曹姓老邻居，讲述了关于李一身世的第三个版本：“李一原名确实叫李军，但"3岁入道"的说法我就不知怎么来的了。他家老爷子就是我们这儿的一个普通工人，挺本分的老实人。” 曹先生说，李军的哥哥李世洪生于1964年，目前是重庆龙人按摩学校法人代表，李军因为排行老二，所以人称李二娃，“读初中时，他每天在石桥铺街头打架斗殴，倒也小有名气，很多老街坊现在都还记得他”。读高中时，李军跟着一群来石桥铺街头摆摊卖艺的河北人走了，“据说是去学绝世武功了，估计是那会儿看武侠片闹的。”曹先生调侃道。
另外，绍龙观的官网还称：李一受聘为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兼职教授、马来西亚吉隆坡中医学院教授，在复旦大学管理学院、北京大学哲学系、剑桥大学、牛津大学等国内外知名院校讲授国学和养生文化……记者随即电话连线了北京大学哲学系的一名老师，被告知：“北大哲学系并没有一位叫李一的兼职教授。自我2000年入职以来，也从未听说有名为李一的道长来哲学系交流或讲学。”记者又向复旦大学和浙江大学求证，情况基本类似。剑桥大学的学生也一口否认他们有李一这样一名客座教授。
唯一能确定的是，李一在2006年曾到过一次华中师范大学。“就是跟学院领导见见面、吃个饭。”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道家道教研究中心主任熊铁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但中心和学院从未给李一出具过任何书面聘书或材料。而且，那之后，李一就再没来过华师，也没给学生讲过课。”
关于李一一手打造的“养生圣地”绍龙观，说法也是五花八门。李一自称，缙云山与道教的渊源颇深，张天师(正一道创始人张道陵)与张三丰都曾在缙云山修道，绍龙观动土修葺时，工人们从柱基下挖出了一条青蛇和三只灵龟。但此事被知情人指证为“做局”——蛇与乌龟早在动工前夜就被埋在了柱基之下。而据当地史料记载，缙云山实为佛教名山，绍龙观原名绍隆寺，建于明代，民国期间曾是收养抗战孤儿的北碚慈幼院。1998年，李一带着一队农民工来到缙云山上，将已破落的绍隆寺改建成道观，起名绍龙观。
今年6月23日，李一又多了个新头衔——中国道教协会副会长。坊间传言，李一是在中国道协的一片反对和质疑声中就任的。
绝技还是“杂技”
李一今天的名气，始于几项所谓的“绝活”、“神功”。
按照知情人士的说法，1990年，外出学习了几年胸口碎大石的“绝世武功”后，21岁的李一回到重庆，并报名参加了重庆电视台举办的“太阳神杯巴蜀绝技大赛”。赛场上，他两手分执火线和零线，电线的一端是插头，另一端是电阻丝，当插头插进220伏的插座，李军的两只手一接触电阻丝，电阻丝就发红。“身体通电”的“神功”，帮李一获得了巴蜀绝技“十绝高手”称号，也成了他如今大力宣扬、亦广受质疑的“通电疗法”的雏形。
对这一看似惊人的“绝活”，71岁的青岛老人史峪青告诉记者，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却也能完成，秘诀就在于手里要握住两块小金属片。“当然，光有道具还不行，皮肤在触碰电源时，接触面和力度的大小都有讲究，不懂这些技巧，肯定是要被电的。但只要经过训练，常人都能掌握。”
李一还曾津津乐道于一项吉尼斯世界纪录：1997年1月19日，他在上海电视台《天下第一》栏目中，使用道家“胎息法”(指通过练功，逐渐使肺的功能停下来，用皮肤、肚脐、丹田来呼吸)展示水下闭息之功。据看过视频的人介绍，当时，李一“端坐”在一个盛满水的大玻璃缸中，整整2小时22分钟，任鱼儿在身边游来游去，他始终锁息闭气，气定神闲如尊蜡像。上海市公证处也对节目的真实性进行了公正。但有网友披露称，这不过是个简单的小把戏——大玻璃缸前被摆上了一个装水的小玻璃缸，后面则是空的，李一就坐在缸后没水的空间里，呼吸自如。记者电话联系上海市公证处，对方在听明来意后表示：“不会对除当事人外的任何人公布公证信息。”
其它几项让李一扬名天下的“道家绝技”，在内行人看来同样“不堪一击”。他吹得神乎其神的“通过道家绝学原理、利用现代高科技研制而成的人体通电精密仪器”，也不外乎是给几个电阻装上漂亮的外盒而已，和手机充电器的原理基本一致，普通电工师傅都明白。
靠养生馆扬名
“神功”只是打出的招牌，若仅限于此，李一也不过是个“行走江湖”的小混混，但他的手段、谋略，绝非一般小混混可比。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他就有计划、有步骤地进行自我宣传和包装。
1993年，李一搞了个“寻访南中国龙脉”徒步行动，当时的“四川第二富豪”、重庆市国光集团总裁刘宗朝赞助了他的这一行动。最终，国光集团因为经营上的问题，不得不撤掉赞助。龙脉自然没找到，但李一似乎“摸”到了和企业家及政要打交道的“脉门”。
1994年，趁着气功热潮席卷全国的机会，他在大渡口一带办起气功班，开始创业。用李一当年好友、巴蜀笑星仇小豹的话说，气功班的经营状况非常糟糕，基本“食不果腹”。
1996年左右，压根儿没有行医资格的李一，又开设了一家专营推拿按摩的道医馆，拉开“道家养生”的序幕。道医馆紧挨着重庆市委机关大院的小礼堂，门口挂着张醒目的八卦图。据知情人士透露，通过道医馆，李一攀上了一位领导，并在其帮助下，摇身一变成了龙人集团公司董事长。随后更成为多家企业的重要股东或法人。后来，他通过非法集资等方式涉足房地产，工程进行到一半，中央开始清理“三乱”资金。但那次，检察院只是收缴了李一名下的一辆丰田车便不了了之。
在商界走了一圈弯路后，最终让李一显身扬名的，是其在缙云山绍龙观开设的“养生班”。他所描绘的养生，即通过“通电疗法”对全身器官功能进行全面检查，再通过“服气辟谷”(利用气息供给能量，连续多日不食，从而达到身体的重启)抑制癌细胞生长。
李一开设了六大养生班，即女子太阴炼形五日养生班、道家养生五日研修班、道医调理七日养生班、七日闭关班、三日体验班和孝亲老年班，收费均不菲：五日班每班约30人，每人学费3800元；七日班每班约20人，每人学费9000元。
记者致电道观工作人员了解到，三日班每周都会有，且生意火爆，需提前预约。当记者以身体不好为由，提出想报名时，该负责人说：“我们8月份的班都满了，只能参加9月份的。”略作停顿后他又补充道，“如果你病重的话，可以来参加养生修炼特训营。”这位负责人口中所说的“养生修炼特训营”，开办于2009年，专门针对高端人群定期推出，由李一亲授养生疗法、功法，学费为每人16800元。
养生班里的看家本领，就是辟谷。按李一的说法，若血液如婴儿般纯净，就根本不会患癌。因此，利用辟谷的方法，十几天不吃饭，使身体彻底排毒，便能达到很好的治疗效果。但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姜良铎认为，连续的饥饿既不符合科学常理，也对身体无益。“虽然辟谷之说在古书上确有记载，但我执医多年，还从未亲历过。唯一能对辟谷进行解释的科学原理，可能是通过自身调节能减缓新陈代谢的速率，但这种调节是有极限的。”
据称，缙云山的养生班接待了众多名人。不少媒体在介绍李一时，开篇便是“他有弟子3万，其中包括马云、王菲、李亚鹏、杨锦麟、梁冬等人……皈依弟子超过3万，一半在商界；而在另一半中，政界、演艺界、学界的精英亦不乏其人”。 “弟子说”流传开后，被称为李一弟子之一的凤凰卫视中文台执行台长刘春很快通过微博(http://t.sina.com.cn)回应：认识李一，但并非其弟子。杨锦麟也在一次演讲中表示，自己当时去缙云山，只是为了录制一期节目。阿里巴巴集团董事局主席马云也向媒体表示，自己虽曾多次上山静修，却不过是借一个场所，强迫自己离开平常的办公室而已，并非从李一处学习。
从身份背景到入道经历，从道家绝学到养生之术，从名流信徒到企业赞助，如今看来，李一留给大家的真实信息实在太有限，其道法也太过飘渺，经不起推敲。
李一是什么时候被抹上了神仙的光泽？又有多少人参与了其“形象工程”的建设？对缙云山举办的各类养生班，究竟该持怎样的心态？是修行修道还是静心养性？值得我们仔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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